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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別後,憶相逢。今日是分別後的第一百八十九天,晴時多雲偶陣雨。

淺綠色簾幕在微風吹拂下輕輕飄動,清晨暖陽映照出深淺不一圖樣與花色,紗窗外看似於眼前、卻遠在天邊的山頭蒙上一層薄霧,連帶使鏡片被霧氣模糊了視線,深呼吸,試圖挪動略為疲倦的身軀至內室,將連身睡衣更換成外出日常穿搭,卻被圍困於無法追回的過往,淪陷在因往昔種種堆疊所湧起的浪潮,不知遠在山脈另一端,沿海三百多公里的你,是否擁有相同感受,你所在的那座城市,是否能承載我凋零、殘缺的心與滿坑滿谷的孤寂。

現下日日與我推杯換盞的,只剩漫無邊際的念想,此時此刻的你,是喜,是悲,是憂,是怒,望今朝,卻頻頻憶起前朝事,遂面臨急於想參與卻無可奈何的悲切,如霧裡看花,水中望月,求真切而不得,往事絲絲縷縷牽動每根神經,意念的齒輪轉動著散逸於空氣中的眼淚,牽扯著乾癟的每吋肌膚,在這兩百多天的日子,如此反反覆覆,儼然成了生活中的一種儀式。

偶於夢中相見,悲喜交織,你以蜻蜓點水般的姿態恣意穿梭於夢境之中,模樣一如初見,而我亦如往昔般陶醉、沉溺,完整而真實的喜悅使我意識到幸福之泉正一點一滴灌溉身心,毫無顧忌的汲取、徜徉,好似掙脫束縛許久的枷鎖、奔跑於曠野中的孩子,汗水滲透衣裳依然跟隨自由意識堅定前行,途中磕碰撞亦不減慢速度,石階上的青苔說明久未停歇,階梯旁略帶摺痕的無名信切實喚醒了那日站立於寒風中的書寫,銘心刻苦,甘之如飴,就這麼滿懷希望、義無反顧向前,終於在一片榕樹庇蔭處尋獲失落已久的自己,那是我最接近天堂的時候,但我似乎忽略天堂與地獄僅一線之隔,夢醒剎那,所有見聞全化作一灘枕頭套上的遺跡,風乾後反而越發鮮明,如同一段難以遺忘的歷史,印記洩漏了深夜的心事,流年亦無法將其從記憶中抹去,記不清是誰曾經說過,剎那即永恆,如此想來,氾濫成災的眼淚倒或許也能暫時收回些。

用英姿颯爽、飛鸞翔鳳來形容,過之而無不及,你就像馮夢龍《醒世恆言》裡說的:「生得丰姿瀟洒;氣宇軒昂;飄飄有出塵之表」,擁有一雙極為迷人的眼睛,只要不經意對視,魂魄再無法同前一秒般安寧,像具備萬有引力的黑洞,吸取整身的情感與思想,我總能在你幽靜深邃的雙眸中,望見夢想中的桃花源,那地方絕非人間所能擁有,而是一種超乎於常理、科學難以驗證的地方,否則,如何解釋在這兩百多天的日子裡,對於再見一面的殷殷期盼呢? 好幾次試圖從旁人眼中搜尋與你相似的神韻,奈何從未有明確的結果,縱有重疊之處,也僅是千萬分之一,我體會到眾里尋他千百度的滋味,卻無法感受燈火闌珊處尋獲蕭郎時的喜極而泣,你坐擁廣袤無垠的世界,站在你身側,總能沾上浩如煙海的光彩,所有於當下的平凡,變得熠熠生輝、瑰麗迷人,而在你深不可測又帶有多重神秘、似雲朵般變幻莫測的眼底,望見一抹似有若無的柔情,並且於瞳孔內映照出那個笑顏逐開的我。

臨別前的話猶在耳畔,一場甘願永遠沉睡的美夢,使我願意傾盡己身所有,如飛蛾絢爛的飛舞在熊熊烈火中,如櫻花盛放於每個屬於它的季節,凋謝時義無反顧,如不畏懼漫漫長夜、高掛於空中的繁星,顧盼生姿。遇見你之前,不知這世間竟有如貝加爾湖的漣漪般清澈而動人的笑容,二十四節氣各具風情,寒來暑往,不曾停止流轉,你擁有珠穆朗瑪峰俯視萬物的資本,卻又不失平易近人的本質,並且處處隱藏著值得人用整個餘生挖掘的神祕寶藏,使我認定縱有浮翠流丹,也將終身執著於你清麗淡雅的色調,縱有弱水三
千,也只取此一瓢飲。文江學海尚無法比擬,你身旁綿延幾里之外宛若沐浴在一片明旭澄霽,你是那樣卓犖不羈,一人便足以勝過萬千,使人為之傾倒。

我於腦中幻想過無數次相逢時的場景,想像著我們見面時的第一句話,祈禱著那日天公作美,如同我們初次見面時的晴空萬里、空氣中不染一絲塵埃,如此,便得以看清彼此的面孔,臉上無須戴上往昔收納在背包的淺綠色口罩,我想,任憑時光匆匆流逝,任憑風雨無情,任憑歲月如何使面容一點一點變化成歷經風霜的模樣,茫茫人海中,我依然能迅速辨認,連帶積累多時、聚集在山頂上的思和念,一同奔向杵立在心頭的你,那個無時無刻不想起、記憶深處的少年,然而我同時也期望那日風強雨驟,如此,往後風刀霜劍、
凄風苦雨之時,只要憶起今時今日的相聚,便無所畏懼。

記得整個大一時光,在乍看庸庸碌碌的生活中,創造了許許多多的故事,我以為那些不長不短、不深不淺的故事有賴於環境,如今回首才發現,那些故事全和你緊密相關,是你參與我的人生,才使故事有了記憶的必要性,並化作小說、散文及一首首雋永的詩歌;是你毫無目的性的闖入我的生活,才使故事得以形成一本彩色繪本;是你成全了我的志向,才使我生出放手一搏的勇氣;是你......

那時我與你說,要每天訴說一點心意,怎料尚未兌現諾言,我們便敗倒在因忽略未知數而堅信不移的來日方長,我無力逃脫,只能藉由追憶往事來尋求慰藉,彷彿一名藉酒澆愁的潦倒中年男子,頹然地坐在磚瓦剝落、酒瓶散落一地的屋裡,乘載滿屋子的空曠和寂寥,一杯杯黃湯下肚仍不解惆悵。假若從不曾相遇,或許便可省略那些椎心刺骨的疼痛;假若從不曾相遇;便不會有那些無處釋放的相思;假若從不曾相遇,我便不會在偶然聽到某些詞彙時涕泗横流──例如來日方長。曾經擁抱過冬日的艷陽,如何再去適應夏日的陰雨呢? 「曾經滄海難爲水,除卻巫山
不是雲」,元稹《離思》寫著這麼兩句。我拿起慣用的黑色原子筆,翻開暗褐色筆記本的最末頁,將它寫進其中。

爾後的故事都是關於思念。

我開始意識到於諾大的校園中,再不可能出現熟悉的身影,我必須重新適應所有的一切,必須克服無所不在的相思。異地生活的第一天,碧空如洗,風景如畫,小心翼翼的解鎖手機屏幕,謹慎的打開內建相機,抑制顫抖的手臂,用鏡頭捕捉眼前的景色,連續拍了數十張的照片,深怕錯漏任何一部分,存檔完畢以後,不忘上傳雲端備份,假若哪日手機丟失,也不會使這些重要資產遺失──我願與你分享的生活點滴,每分每秒彌足珍貴,每時每刻都是對於生活的體驗,我願做你的另一雙眼,為你收集每個當前;我願做你的雙足,為你感受花蓮這片天然淨土;我願做你的雙耳,為你聆聽蟲鳴鳥叫;我願做你的雙手,為你迎接每片落在眼前的葉片及花瓣;我願做任何你想,並以任何形式轉交,只要你樂意全盤接收,我便樂的奉獻所有,在所不惜,你的一分幸福,是我璀璨年華中的萬分幸運,是青春歲月裡的無可取代。

分別數月,中間遇上多個佳節,知你我之間不易相見,只能呆呆的望著窗外皎潔的明月發楞,不知為何,突然想起了三顆月亮之說:一顆在天,一顆於心,一顆是你,你象徵著遠方,遠方象徵回不去的過往,此刻,大抵只有月亮能排解心中的憂愁,知道嗎? 自從無法朝夕相見,厚重的烏雲遮蔽了僅存的一絲光線,失去象徵你的月亮以後,其餘兩顆月亮也無法獨自存活,如古藤與古樹間相互依存,天上的、心中的也消逝在眼前,目斷魂銷,失去你,所有繁華盡成空,喜樂盡成了傷悲,曾於路上哼過的一首首輕快旋律,如今全成了令人惆悵的哀歌,失去你,花朵不再綻放,空落落的心頭再容不下他人,只剩不時趁虛而入的酸楚。在我們從前相識的地方,月亮對我的意義非凡,三顆月亮一同存在時,每日浸浴在溫暖柔和的月光中,每口呼吸都清甜無比,對桌而坐,普通的白飯也堪比鵝肝醬拌越光米飯,咀嚼三十口不成問題,如今鹹澀的淚水拌飯,味道聞著都是苦澀。第一百七十五天,迎來入冬後首波冷氣團,也是升上大學以來第一個沒有你陪伴的冬天,顯得漫長而沒有盡頭,終點站是你,是傳說中凜冬過後的春暖花開,也是我永遠抵達不了的遠方,騎乘純白色腳踏車在宿舍通往人社院的道路上緩緩前行,寒風無情貫穿身上那件淺灰色衣裳,雖說人是血肉之軀,我怎感到血液凝結在某個不具名的地方,就此定格,彷彿身軀並不屬於自己,大抵是相思的餘灰持續燃燒的緣故吧,此刻心寒猶勝外頭的風寒,它們裡應外合,短短十分鐘的路程令我身心俱疲,如同一條通往末日的道路,荊棘遍佈,軀體僵化了鮮血,在泡沫中掩埋,我好似曠野中的一匹孤狼,踽踽獨行在一條杳無人煙的道路,煢煢孑立,形影相弔,多希望此時你能及時出現在面前,為我披荊斬棘,掃平前方的阻礙,帶我遠離令人心碎的寒冬,感受春天的美好氣息,明知是無謂的妄想,仍不免期待著,明知是無謂的期待,仍不免賭上整顆心的重量。

很多個瞬間我會想起你,這樣的念想可稱為一種日常習慣,日常是由好多零碎拼湊而成,想念亦是,這些日常瑣碎拼湊起來,就是我大學生涯的全部,晃蕩於各個學院時,總輕易地想起上知天文、下知地理的你,環境學院、藝術學院......每一門課程代表著一個部份的你,富有神秘色彩及未知的水彩畫、千萬種類的昆蟲及植物,憶及我們曾經一同走過的路,路途中你無時無刻不細心觀察著周遭的草木花卉,並解說著它們的學名及特色,整條路上幾乎沒有你不知道的物種,我身旁彷彿有一臺行動搜尋裝置,蒐羅宇宙萬物的奧秘,探尋事物的根源,你俯身凝視葉片的紋路,食指與大拇指輕輕觸摸葉脈,專注、仔細地觀察生態圈,好似一名敬業的生態研究員,偶有落花自樹梢以芭蕾舞者優雅曼妙的流線姿態緩緩飄落,恰巧落在你深沉渾厚的肩頭,你不疾不徐的將它們輕放於平滑、不染一絲雜質的掌心,襯托著天地萬物之廣,並承接你的美善,映現無邊的魚水情,那溫文爾雅的模樣令人神往,我恨不得用力抓緊每個瞬間,提起畫筆描繪你整身的輪廓,舉手投足間派生出的攝人心魄,深淺濃淡、宜嗔宜喜,並於完成後將其放置在伸手可得、隨處可見的地方,以緩和那些無處安放的思念。

自從雁影紛飛,我養成了前一晚查看天氣預報的習慣,想預先得知你那邊的天氣將是晴天或雨天,是否會有惱人的塵霾和過多的紫外線,出門是否需攜帶雨具、配戴口罩,或許是想藉此參與你的生活,即便心裡明白預報未見得準確,依然成癮似的查閱著,我能忘了所有待辦事項,唯獨未曾遺漏此事,而我從不關注花蓮當地的天氣,但願你知曉,這座沒有你的城市,日日陰雨,永無放晴之日。往時你我處在相同地方,無論天氣如何,我總是歡欣,記得某日大雨滂沱,地面積水,稍微乾燥之處亦充斥著凌亂的腳印及淤泥,雨天是那樣不便,可當時的我卻樂在其中,只因與你共度,何處不是清風明月。當你沉浸在眾人的歡聲笑語,畫筆恣意揮灑著色彩時,願你記得有那麼一個人,目視前方盼著一個熟悉的身影,望眼欲穿;撫著耳朵回顧熟悉的磁性嗓音,日夜期盼;對著昔日一幕幕往事,喃喃低語,澄與黑色調的典型後背包、黑色腕錶、豔陽底下變色的無框眼鏡......我只能透過你時不時捎來的訊息以及社群網站上的更新來得到片段、部分的消息,畢竟我再也不是你日常生活中會出現的人,再不能一同進餐,再不能於課後討論和閒聊、演講結束後抒發心得,再不能一同觀賞電影,而今無論是誰坐在身旁,都已不再重要,深知身旁來來去去的人絕無法代替你的位置,因此很多時候我寧可選擇獨行,盡可能不使蒼莽的空虛感迅速膨脹於擁擠的人潮。

張小嫻在《流波上的舞》寫道:「一個人自以為刻苦銘心的回憶,別人也許早已經忘記了」,我惴慄不安,恐慌的侵襲使書頁暈染一圈圈的痕,深怕你如同多年前的那個人,相遇沒多久後便擦肩而過,交叉線硬生生轉變為水平線,隨著時光流轉,四季更迭,一去不復返,隱沒在人海之中,最終成了我生命中的過客,追尋的過程如薛丁格的貓,介於有與無間的混沌、無以名狀的情緒恆河沙數,我堅信你從未遺忘,一縷執念鎖進心底,以你我舊時的回憶鋪墊每一分未來。

這些龐雜紛亂的文字實不足以完整呈現所有我欲對你訴說的話語,卻是顧盼流年時頻頻回首的緣由,在酒精催化下情不自禁對你傾訴衷腸,積累了太多、太多,三言兩語無法道盡,想著日後仍得面對漫無邊際的軫念,不禁悲從中來,只得狂飲一杯杯烈酒暫排苦思,並如枯苗望雨般盼於夢中再度與你相見,共飲千杯醉。
平生無所願,只求桃李年華之時能與你重逢,無論以何種形式。
雪泥鴻爪,世事茫茫,唯有初心亘古不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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